专访｜武汉“封城”时期社区研究：什么样的社区更能抵抗危急

新冠肺炎疫情仍在环球范围内肆虐。现在，环球疫情仍处于加快上升态势，国内个别地域仍有零散散发病例和局部聚焦疫情，仍不可放松。

回溯武汉“封城”时期，社区是医院之外另一抗疫中央。“封城”的70多天里，社区居委会饰演着怎样的脚色？志愿者团体对社区有何影响？邻里关系在防控疫情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克日，一份由上海纽约大学社会学助理传授、上海纽约大学应用社会经济研究中央（CASER）成员缪佳到场的研究陈诉对相干题目举行了研究。

武汉“封城”一个月后，缪佳与团队从社会学角度开展了一项观察：自2月下旬至3月初，团队网络了“封城”期间生存在武汉的1302个社区中4234位住民的信息并加以分析。抽样时，思量了样本的性别、年事、教诲程度和社会经济状态。

本次研究发现，面临疫情，武汉社区中的居委会成员、住民志愿者以及邻里之间的支持与信托，即“社会凝结力”，对于劝导、缓解新冠疫情对大众生理康健的负面影响至关紧张，成为各人共同面临精力和生存挑衅、共渡难关的关键气力。近期，这项研究结果已发表于《中国社会学批评》（《Chinese Sociological Review》）的疫情特殊专刊。

.研究结果近期发表于《中国社会学批评》的疫情特殊专刊。 电子版专刊截图

12月1日，缪佳担当汹涌消息（www.thepaper.cn）专访时表现，“中国的社区架构非常独特。我们以为，碰到大灾时，一个连合的、有凝结力的社区是掩护住民的一个很紧张的社会机制。可以确信的是，增强住民之间的相互交换、创建相互间的信托——即研究中夸大的社会凝结力——可以加强社区抵抗危急的本领，使住民在危急眼前连合同等。因此，我们发起当局创造更多增长住民间交换和信托、到场社区管理的时机。”

“社区里的友爱很紧张。”7月，针对“履历新冠肺炎这一环球化劫难带来的改变”的话题中，闻名汗青学家许倬云也在一档节目中提到，懂得相互关心、帮助，分忧、分享，是各人在这次疫情后应该学到的教导。在一个地域封闭之后，必要回到社区，重修社区精力。

距武汉“封城”已已往近10个月，该研究团队也在筹谋后期的追踪观察，包罗对武汉社区住民的人际信托、社会信托、对当局工作的满足水平、对将来的预期等，后续结果也将连续公布。缪佳说，“我信赖对于人类社会来说，新冠肺炎肯定不是末了一次公共卫生危急。以此为鉴并从中罗致履历，可以为应对下一场挑衅做好预备。”

研究论文中表达新冠病毒与精力困扰的毗连路径的制图。 受访者供图

【对话】

汹涌消息：其时是在什么契机下开展了这项研究？

缪佳：听闻第一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的报道时，我和同事们恰好就在武汉，预备和华中科技大学的互助。我们谁都没想到局势会急转直下，不到一个月，这座拥有1100多万生齿的中部都会便全面封锁。其时，面临天下各国对武汉封城办法的种种质疑，作为社会学学者，我们以为有任务深入研究人们在这个特别时期的生存和精力状态，记载这座都会怎样度过这场大危急。

通常，一旦与外部天下的物理接洽断开，各人就必要依赖社区的社会底子办法——社区中的社会接洽和构造，来获取须要的生存资源与交际互动，而这对公共服务构造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衅。在社会学研究范畴，有一项闻名的研究案例对“1995年芝加哥热浪”这一庞大劫难变乱举行了“社会剖解”，此中就提出社区里精良的邻里关系、公共政策、社会凝结力，都是掩护大众挺过灾难的名贵资源。我们以为，在中国，庞大公共康健危急中的社区机制很大概和西方国家不一样。中国的社区架构非常独特，有一项非常紧张的动员和管理机制，就是社区居委会，这是社会管理的末梢和当局接洽住民的平台。而且我国对于社区资源的分配也差别于国外，这种分配并不以社区住民的纳税本领为底子，因而并不会出现老旧社区连根本公共服务都匮乏的环境。由此，在中国语境下，研究疫情之下的武汉社区内部的运作方式及其对住民的影响，在学术上对经典的社区研究也有贡献。

汹涌消息：在武汉的抗疫办法中，社区体系饰演着怎样的脚色？

缪佳：在中国，差别于国外的社区管理形态，都会社区由居委会同一管理。社区通常被进一步细分为更小的网格单元，由网格员负责，当局政策在下层更轻易实行，精致化管理水平更高。

起首，不得不说，疫情期间，社区体系，包罗居委会、业委会、物业、志愿者构造，这个复杂、完备且过细入微的构造网络发挥着至关紧张的作用。此中，占主导性的居委会在抗击疫情时表现出非常正向、不可替换的作用。居委会工作职员天天记载住民的康健状态、实行楼道消杀、挨家挨户送菜送药、帮助倒垃圾、照顾孤寡老人、处置惩罚全部告急事件。我们的研究发现，当居委会提供美满的服务时，住民的烦闷指数显着低落。

第二，社区里社会构造的气力也很紧张，比方志愿者团队。但值得留意的是，这种互帮相助的氛围以及志愿者的举措都必要一个前期积聚的底子。假如一个社区前期住民之间的互动较多，更有大概形成志愿者构造。相反，平常社区内各人晤面了都不打招呼，整天在业委会打骂，碰到疫情则盼望有人站出来帮助，险些是不大概的。研究发现，在社区遭遇外界突发而猛烈的打击时，假如人与人之间的纽带接洽精密，就能织成一张“安全网”，有用缓解打击。因此，从更广义的角度，平常社区应更加注意为住民之间的互动和来往创造精良的条件。

第三，我们的研究还发现，碰到庞大劫难性变乱时，假如社区中居委会和其他社会构造之间的关系顺畅、互助有序，就可以加强社区的“抗逆本领”，即社区能担当打击并从打击中规复的本领。在研究中，我们把全部社区工作者、志愿者团队、住民之间纽带、当局和个体之间的联结等相助网络看作是社区里的“软件”底子办法。假如一个社区前期的“软件”底子好，则“抗逆本领”很轻易在碰到困难时被引发，就像激活了社区的免疫体系，打击事后社区反而会更加活泼和康健。好比，许多住民和社区工作者都跟我们反映，从前只是颔首之交或不怎么语言的邻里，颠末疫情期间的交换和相助，如今相互之间的接洽更精密了。这也阐明，假如社区管理本领精良，我们是可以将疫情的挑衅转“危”为“机”的。

汹涌消息：除了前期10天左右的筹办，这项观察正式麋集收罗样本只花了约莫两周，在多大水平上可以或许真实反映武汉其时的环境？

缪佳：这项社会观察截取的是较为典范的“横截面数据”，由于我们观察到，武汉封城期间，尤其到了中期后，社会心态变革非常快。刚开始封城时，由于事发忽然，前期的应急相应、物资调配等各方面都出现了一些题目，再加上亘古未有的大规模封城布满了不确定性，其时网络上一片责难声，许多人出现了焦急、灰心、恐慌，乃至愤怒的感情，社区工作者也都在探索阶段，既繁忙又被动。然而，就在封城的三附近之后，当局防疫的体系性步伐连续实行，有用的下层防线也渐渐创建起来，整个社会心态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的生存开始徐徐平复，诉苦淘汰了，各人看到许多人都在奉献，积极的声音开始变多。以是我们就想在封城中期尽快网络好信息，截取社会的一个时间切片来反映其时的现实环境，这对于我们明白整个抗疫的过程，以及思索未来怎样再次应对都很有开导。

在许多人的眼中，各人会以为其时当局做得照旧不敷好，但至少从我们的研究来看，根本面上我们以为照旧做得很好的，固然不清除有不敷。在我们的大量访谈中没有见到太多诉苦的人，初始阶段的负面感情可以明白，不外大灾当前，随着局势的发展，社会心态也在学习、反思中变革，这大概是我们最初计划问卷时没有想到的。

汹涌消息：观察中，研究团队观察到的各社区服务工作之间的差别有哪些？

缪佳：武汉社区种类许多，疫情期间，社区的详细工作内容有个具体的列表，但在实行时每个社区差别照旧很大的。此中，最重要的差异照旧前期的底子工作，我们观察到，一是前期底子工作较好的小区，住民更轻易明白和共同当局的防疫步伐，居委会也可以提供更多的服务。好比，有住民在业主微信群里说，孩子想画画，家里没纸了，谁家有打印纸可以分享？很快，社区网格员就复兴说，我这里有，你要几张，刚好等会要去送菜给你带过来。这个工作实在已经超纲了，但工作职员自己具有积极自动性。同样，也常常会看到这个社区的住民站出来力挺社区工作职员。这种互动和服务就比力全面过细。

二是在平常的管理和服务中，居委会就应该摸清社区的“家底”，否则真到疫情来了，重新网络信息是来不及的。连底子信息都不把握的话，落实疫情防控步伐、夺取住民共同和动员社区资源都是很困难的。

三是社区的抗逆本领和抗疫体现和社区工作职员的本领、态度和工作热情都有强关联性。下层的环境比力复杂，有些社区的工作职员总体偏年轻化，大部门来自公开公正的社会雇用，如许的团队碰到突发环境时反应比力快速。而那些工作职员布局比力老化，且存在通过不是特殊透明的途径雇用进去的职员，动员起来难度就比力大了。我也听说有的社区什么都不做，就在门口放个测温仪，拦着不让外人收支的。

别的，社区工作职员的差别还和社区之上的街道、行政区层面的向导怎样到场防疫工作有关。我打仗到的好几个社区工作职员都表现，他们的向导也站在最火线，由于向导身先士卒的带头作用，各人工作就很有积极性，这是逾越社区之外的气力。要让社区更好的发挥作用，必要更宏观、更上层的支持。

汹涌消息：在这项研究的整个过程中，有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人和故事？

缪佳：随着疫情连续伸张，居委会开始人手不敷，于是很多住民挺身而出担当志愿者，资助左邻右舍。此中，一位外卖配送员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封城后由于回不去故乡，他就索性不停留在武汉工作。一天，他接到了一份给医院送餐的订单，还收到附加的100元额外打赏——医院四周是武汉感染风险最高的地带，其时大家唯恐避之不及。外卖员发现，下单的密斯实在并不熟悉医院里的任何人，只是看完消息后深受触动，决定为奋战在火线的医护职员做点什么。这位密斯厥后不停时不时地为医院下单，并额外打赏骑手。一天，她给了这位骑手三个N95口罩作为配送“小费”。骑手非常惊喜也布满感激，由于其时N95口罩非常稀缺。而密斯告诉骑手，这些口罩是一位大夫为感谢她订餐而送她的礼品。这位在抗疫火线工作的大夫本身两天才换一次口罩，但照旧努力省下口罩送给她，而热心密斯以为骑手比本身更必要它们。这三个人，相互之间是完全没有关系的生疏人，但是危急眼前，各人都在为他人着想。这位骑手深受感动，为了将善意继承通报，他决定参加志愿者团队。

有成千上万的志愿者和这位外卖骑手一样，早先夷由不定，但随后纷纷被网上的消息和故事鼓励，被左邻右舍和素不相识之人的慷慨相助感动，刚强地参加了志愿者的行列。即便多数人都居家隔离无法外出，他们依然通过微信给予相互精力支持，和谐各项事件。他们的付出与积极暖和了别人，也鼓励了本身。我记得一位志愿者告诉我们，“还好做了志愿者，否则这70多天憋在家里，我大概都要烦闷了”。志愿者工作给予他们的归属感，相互间的联结、信托与善意，对于缓解焦急、加强信心非常有用。

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故事来自一位下沉干部。一开始他对于下沉到社区去做一线的工作是不明白的，一方面年龄比力大也畏惧被感染，另一方面以为本身有肯定级别，对去做服务工作比力抗拒，以是下沉的日期不停今后推。不外逐步地，他看到四周人在朋侪圈里分享在一线的故事和感受，他以为这是一个光荣的事变，似乎不到场就被清除在这个奇迹表面了。当他下到社区，真正跟一线职员站在一起办事的时间，他越做越乐意奉献。他在访谈里说，实在本身是一个觉悟不太高的人，能到场这次抗疫对本身也是一个很大的提拔。变化后，他也还见过其他下沉干部刚到社区时有怨气、态度敷衍，但是他说很明白，由于本身之前也是如许的，总要给他们一个发展的过程。这反映出了其时一些体制内干部的心态，这场浩劫事后让他以如许一种比力客观的态度来对待本身以及本身态度的变化，对于我来说印象也蛮深刻的。

另有许多点滴的故事。可以说，这个项目是我现在职业生活中，学术和精力上劳绩最大的研究之一。那段时间我们天天都很辛劳，不但要加班还要应对令人克制的疫情的消息，但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帮助。社区工作者们在繁重的工作中还挤出时间为我们提供资助，他们天天睡不到6小时，还乐意花几个小时跟我分享社区的故事及他们的感动和狐疑；很多观察员自动要求把他们的报酬捐赠给必要资助和为武汉付出过的人，各人的奉献和连合精力令我非常感动。

汹涌消息：防疫常态化后，对于社区平常的工作，有哪些加强“抗逆本领”的发起？

缪佳：从整个研究的发现来说，确实有一些事是我们在平常就可以而且应该做起来的。第一，我们必要创建社区底子资料库，并对前期工作举行体系总结。社区管理和服务是创建在对社区底子信息的过细相识底子之上的。在疫情期间，大部门社区已经摸清了辖区的根本资料，也搭到了社区的“脉”。每个社区特点差别，有的社区老年人多，有的社区年轻白领多，有的则是活动生齿多，各人必要什么、关心什么、工作重点是什么、怎么和差别群体打交道、哪些是可以动员的资源，这些履历都必要总结，资助我们应对将来大概出现的雷同危急挑衅。

第二，加强社区的抗逆本领，必要推动社区共建、共治和共享。我们要想办法引发住民的自治热情和本领，鼓励各人到场到社区事件中来，让个人的声音可以被听到、被实现，在到场社区事件的过程中搭建邻里之间的纽带，引发住民对于社区的关心和责任感，加强主人翁的感受。据我所知，一些居委会已经在实验了，它们从一些小的运动开始，比方：在社区微景观改造的过程中约请住民到场决议。这些步伐收到了很好的结果，不但让住民有了到场感，还淘汰了住民和居委会之间的抵牾。我们可以探索更多的路径来促进多元、广泛的社区社会到场。

第三，在社区层面，我们还可以通过改造物理情况，促进住民间的交换互动。好比，可以开辟社区的公共绿地空间、运动中央、休闲娱乐办法，让人们乐意走出家门，在社区里停顿，和邻人说语言。有些邻里交换大概不是很深入，但可以或许有用地促进相互相识和社会信托。这些丝丝缕缕的接洽颠末恒久积聚，就能织成一张社区的安全网，危急到临时，社区天然也扛得住。

疫情曾带给人伤痛，但从积极的一面想，许多人在此中也感受到了爱与盼望的通报

连合的社区